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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莱坞不可能翻拍”的经典是怎样诞生的?

电影《第三人》剧照。

■记者 柳青

春节档后,上海首个专题展“英伦电影大师展”来了,本周五开票的排影表堪称一次“神仙打架”的名作集合。改编自同名歌剧的彩色歌舞片《曲终梦回》,改编自作家福斯特小说代表作的《霍华德庄园》,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品特编剧的《仆人》和《幽情密使》,在学术界掀起“电影心理分析”潮流的惊悚片《偷窥狂》,以爱尔兰独立战争为背景的《风吹麦浪》,以及一度名列“英国影史百佳”榜首的《第三人》等……选片阵容炫目且庞杂,每一部作品在特定的类型片领域里拥有难以逾越的地位,每一部作品都曾创造过潮流、甚至仍影响着当下同类型电影的创作。

其中《第三人》的地位格外特殊,这部电影是英国作家、英国导演、英国电影班底和好莱坞资本合作的结果。然而在它上映近半个世纪后,美国影评人罗杰·伊伯特在一篇文章里写道:“每次好莱坞传出要翻拍《第三人》的消息,我会感到胆战心惊,因为它是好莱坞永远无法复制的一部经典。”

作家电影的灵魂

今日的维也纳保留着旧欧洲的皇城气派,仿佛豁免于岁月的一座主题乐园。其实在战后的头几年里,它和柏林、罗马没有区别,到处断壁残垣,物资极度匮乏,含辛茹苦的普通人无所不用其极地试图从黑市交易中获得必要的食物和药品。1948年春寒料峭的季节,英国作家格雷厄姆·格林接受制片人和导演卡罗·里德委约来到维也纳,这座哈布斯堡王朝的大都会变成了废优艾设计网_PS问答墟上的城市,被切割成四片各自为政的城区,格林触目所见随处是人心与街市同等破败的荒凉惨淡景象。

“我初来维也纳,竟是看着哈里的灵柩落葬于冻土下……”格林信手在一张信封背面写下的开头,后来成了影片开场时男主角霍利·马丁斯的旁白。这句带着悬念色彩的陈述,引申出一个友情和爱情在罪与罚的环境中覆灭的黑暗童话,傻白甜的美国蹩脚作家到欧洲投奔童年好友,却在拨开层层迷雾后发现,对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并沦落成在黑市不择手段的恶棍。

片中最广为流传的一段台词是扮演哈里·莱姆的奥逊·威尔斯即兴发挥的:“意大利在博尔奇亚家族治下30年,战乱不断,但他们拥有达·芬奇和文艺复兴;瑞士人安享500年太平岁月,他们发明了什么?布谷鸟钟。”但长久以来,一种默契的共识认为,虽有导演里德高度风格化的视听呈现和威尔斯独一无二的表演,但电影《第三人》的灵魂是作家格林塑造的。

格林在维也纳的远郊找到一座废弃的游乐场和摩天轮,他把剧本里最重要的一场戏安排在这个环境中——当摩天轮转到最高处,哈里指着地面上渺小如虫蚁的人群对霍利说出这段异常冷酷的话:“人命只是这些移动的黑点,谁在乎呢?在两万英镑和不起眼的黑点之间,谁都愿意为了两万英镑让那些黑点消失。”格林在写作中赋予了哈里极度矛盾的特质,他既是玩世不恭的社会达尔文主义者,却保留着顽固的信仰,哈里的扮演者威尔斯有一张孩子气的脸,他在说完上面那段冷酷宣言后,又近乎柔情地说了下面这句:“老伙计,我仍然相信神的存在。相信我,那些(因我)死去的人会觉得死去比活在这个世道更舒坦。可怜的恶魔们。”

个性十足且自我风格膨胀的威尔斯,在看似喧宾夺主的表演中,恰恰强化了格林在写作中执着的主题,即,一个罪人同时可以是一个有信仰的人,信仰的纯洁和人性的堕落,是可能同时在场的。

现实破败,影像的修辞却何其优雅,这是电影里最终极的浪漫

有意思的是,格林每每被问起他最得意的编剧作品时,他从不提《第三人》。这很可能是因为导演里德颠覆性地更改了格林在剧本中写作的结局。格林最初给这个悲凉的故事安排了戏剧化的团圆,霍利和哈里的旧情人安娜在墓园相拥。里德认为,安娜纵然被哈里辜负、被抛弃,但她不会在哈里死后选择霍利,因为霍利协助警察追捕哈里,他选择公义时,背叛了友谊。背叛者无法得到圆满的结局,无论他背叛的初衷是什么。“公主和王子无法缔结良缘,因为公主绝望地爱着一个不可饶恕的恶棍。”所以她漠然地从良人身边走过,孤独地走向地平线的尽头——这个镜头很长,长到男演员科顿当时以为拍摄结束了,只是导演忘了喊停,他没想到摄影机一直在转。这是一个完全出自导演意志的、非常挑战常规观影习惯的超长镜头。

格林第一次看样片剪辑时,他质问里德:这个又丧又长的镜头,谁有耐心看完?没想到这段画面成了被津津乐道的神来之笔。岁月流逝,《第三人》位列神坛,越来越多重的解读让它日渐地脱离它的作者而成为独立的存在。到了上世纪90年代末,里德和格林相继辞世,罗杰·伊伯特说,他们这辈影评人在《第三人》中男女情爱的哀歌中看到美国和欧洲的隐喻。“写拙劣冒险小说的霍利是美国的缩影,鲁莽,没有受过伤害,和某种程度的愚蠢;带着不可言说的战时记忆和创伤的安娜,是沉疴深重的战后欧洲,她无法也不屑于对霍利讲述自己经历过的炼狱。满坑满谷的好莱坞电影就像霍利写的廉价小说,盲目地相信着美好的未来。好莱坞没有能力复制《第三人》,就像霍利永远不懂安娜从没说出口的爱与黑暗的往事。”

这是好莱坞无法企及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年迈的伊伯特用挽歌式的口吻写下:“我在巴黎一个阴沉的雨夜第一次看到《第三人》,它立刻让我懂得了电影真正的浪漫是什么——现实破败,情感千疮百孔,但影像呈现这一切时,修辞何其优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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