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剧,也可以“往短了拍”?
2017年,马伯庸出版了《长安十二时辰》。在当时,如果趁热打铁再写个类似的,销量也不会差。但他没这么做,而是遵从自己想要琢磨的方向,翻翻典籍,写本考据向的非虚构文学。
这本书,就是2019年出版的《显微镜下的大明》,它由六个藏在历史记载缝隙里的明代基层政治事件组成。爱奇艺刚刚收官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就是其中很有代表性的故事。
写这六个故事,马伯庸研究了明代的社会史、税收史、司法问题等等,阅读了大量参考书籍和相关论文,书籍和论文里面搞不明白的,就按图索骥,去高校里面找相关领域的作者,与这些熟稔明史的名师探讨、交流。
知识付费平台“得到”曾用10万元买下了这本书的新媒体版权。想到自己的成书,离不开四位明朝研究学者的论文,马伯庸想把这10万元分给他们。短信联系上后,学者们以为是诈骗集团的新话术,回了一句:“骗子,滚!”
马伯庸很有干劲儿。虽然自己已经有这么多作品被影视化改编,但自己来当编剧,《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是头一次。为此,他还推翻了自己之前“不自己做编剧”的想法。
马伯庸曾说,如果有机会,想把丝绢案做成一部8-10集的古装剧,“风格强烈一点。”但他也明白做古装短剧的痛点。“任何一个投资人看到它的题材,都会觉得不合适、市场发展不会好。”
2023年,“短剧”已经不再是新鲜的概念,平台的对短剧内容在古装领域的创新,也对上了马伯庸的意愿。就这样,我们看到了14集的《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主演张若昀、吴刚、戚薇有知名度,还有一群优秀演员的群像演绎;播出后,热度在云合数据也常居单日TOP3之列,也得到了市场的认可。
马伯庸四年前还觉得“绝无可能”的历史剧短剧,就这样成了。
马伯庸“打个样”“丝绢案”就是马伯庸动笔写《显微镜下的大明》的动力。
2014年,马伯庸和一位喜欢明史的朋友聊天,对方提起了万历年间徽州的一桩民间税案骚乱。这桩在《明实录》里只有一句话的案子,引起了马伯庸的兴趣。剧集开播后几天,马伯庸和毒眸提起了对丝绢案尤其有改编意愿的原因。
在他看来,丝绢案在这本书里极具代表性。它首先是一个基层的事件,这就已经脱离了常见的古代叙事,“中国古代一直都是往上看,讲的都是庙堂之争,至少也是内阁级别的,六部这种,‘中央’级别的斗争,像这种县一级的这种政治生态很少。”
明朝的资料也保留得较为完整,尤其丝绢案,从头到尾所有的文书都留下来了,能提供一个完整的事件脉络。
同时,丝绢案也是从一个小小的税赋问题开始展开,让各个利益集团彼此之间有了碰撞,妥协,争执,“这能让我们看到,明代的政策到底是怎么出来的。我们在史书看到的往往是最终态,但是我想追求的是中间的进化的过程。”马伯庸说。
这部看起来难以影视化改编的非虚构文学,还是交到了马伯庸的“老朋友”留白影视手里。此前的《长安十二时辰》《风起洛阳》均出自留白影视。
在《风起洛阳》拍摄期间,爱奇艺高级副总裁戴莹与留白影视聊起马伯庸IP储备,知道了这么一个项目,顿时觉得还有再合作的可能。“《风起洛阳》的合作很愉快,像《显微镜下的大明》这种以民间小人物视角来还原时代生态的题材也比较少见。”戴莹告诉毒眸。
这个想法和马伯庸是一致的。于是,爱奇艺决定加入《显微镜下的大明》的影视开发当中,准备逐一打造六个章节,最终形成一个系列。早早就公开表示过想改编丝绢案的马伯庸,自然而然就打起了头阵,担任起了整个系列第一部改编剧的编剧。
首次担任编剧,马伯庸要解决一系列的难题。比如,找到一个符合自己打字习惯的编剧软件。
这听上去荒谬,却是真实的需求。写作者有时讲究仪式感,习惯用Pages写作的马伯庸,写作时需要设成双倍行距,小4的字号,用黑体或者是仿宋体,一旦没法调整就浑身难受。“剧本又有格式,你要有场景号有编号,要有人物对话,我就怎么写怎么别扭。”换了好几次,马伯庸换到了一个合适的编剧软件。
“利其器”之后,便是“善其事”。内容上的难题,集中体现在扩充原著里所没有的人物线。在原著里,主角帅家默是一个没有太多前史的孤身英雄,最初的剧本也是如此。但写着写着,马伯庸发现,设定为自闭症的帅家默不爱说话,说的话常人也听不懂,需要一个翻译,这才有了现在剧情里始终陪在主角身边的“富二代”丰宝玉。
最初规划时,如今由费启鸣饰演的丰宝玉只是一个出场不到两集的功能性角色,但写着写着,他就活了过来,“上蹿下跳的,按都按不住。从一个路人群演挣扎到了男三的位置。”如此抢戏的角色,需要有人能按住他,这才有了他的姐姐,戚薇饰演的丰氏火腿铺老板娘丰碧玉。
与此前马伯庸IP改编剧不同的是,这部短剧的喜剧元素较为密集,这也是马伯庸在剧本阶段就定下的基调。
剧里其中有大量关于税赋计算的情节,轻喜剧能更好地留住观众,不至于被晦涩的计算给劝退。甚至在涉及核心的税赋计算内容时,马伯庸还把台词处理成了“rap”的形式,“这个词我会严格把关,句子之间的逻辑关系不会乱,但对大部分观众来说也不用管他在算什么,一个人在Rap,在Diss,像rap battle一样让观众看爽了就行。”
第一次当编剧的马伯庸,延续了自己写小说时的效率,五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剧本。完稿后,另一位编剧周荣扬再和制片方一起,对剧本做一些调整。“毕竟我没有去拍摄现场的经验,很多的东西可能剧本上看着是好的,但是你作为剧本不好实现。他会做一些润色,查缺补漏,还有调整一些比较生硬的地方。”
虽然写剧本也一样很快速,但马伯庸还是表示这个系列,“后面的我就不改了,我乖乖回去写我的小说了。”谈起写《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的剧本,他还会想起当时在三亚跨年写作,“天天哭着看着外面阳光大海,哭着写剧本。”
“我就打个样,把该趟的雷趟了,该绕的坑绕过去,后面他们就可以尝试更多的东西。”
历史剧,可以往短了拍自2017年起,国剧市场几乎每年都有几部12集短剧扛起“美剧质感”。爱奇艺迷雾剧场在2020年的刷屏,更是让短剧集成了一个已被市场验证可行的、创新空间较大的一种题材类型。
但历史剧却迟迟没能以短剧形式面世。毒眸曾询问过不少制片人,历史剧有没有可能做成短剧,都得到了否定的答案。“首先是单集成本高,这种类型也对剧本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做成短剧性价比太低。”市面上的古装短剧,多以小成本的甜宠剧为主。
马伯庸看到迷雾剧场出现时,非常惊喜。惊喜在于有平台愿意做短剧,还是这种悬疑式短剧。“我们不仅仅是兴趣点一致,我也能看出来这中间闪动着理想主义的光辉……。像龚宇、王晓晖、戴莹,某种意义上他们都是理想主义者,在听了我关于这个剧的阐释之后都很感兴趣。这部剧的立意在古装剧中确实比较有新意,他们愿意做这种冒险,愿意做这种尝试,我非常感激。”
于是,像《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这样,有严谨的历史设定和知名度较高的演员阵容的古装短剧,到今年正式播出。马伯庸曾开玩笑:“他们能让我把这个戏写完,同时把它上线播出已经非常不容易了。”
剧集热度表现也不错,播出第二天、第五集释出时,爱奇艺站内热度就已经飙到了8500。“我们都没想到能升得这么快。”戴莹向毒眸感慨。
该剧的观众画像,也让平台有些意外。以往马伯庸IP改编剧的受众,通常与其小说受众一致,男性用户占比较高。但《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却是在开播第一天时,男女用户就到了一个相对平衡的比例,基本是五五开。
在戴莹看来,这是这部作品受众广泛的表现。密集的喜剧元素,放低了晦涩名词可能带来的门槛,该剧主演过往作品累积的口碑,也成了一种质量背书。“演员长期呈现了许多优秀角色,给到市场足够的高期待,这可能也是初期就有大量女性用户进场的原因。”
从热度到用户画像,都在再次重复说明,好的短剧,已经可以逐步突破播出周期的局限,有较好的播出效果。《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也是在给行业了一个古装短剧的“样”,未来的短剧只会承载越来越多的内容。
“短剧目前已成常态了,只要有足够的创新和突破,无论什么题材类型,只要是好内容,都可以在短剧这个市场引起非常大的反响。”戴莹表示,这不仅仅是爱奇艺在做的尝试与突破,也是全球剧集市场都在传递的信号。
《显微镜下的大明》系列化开发还会继续,除了要继续选择演技派演员、坚持考究的质感之外,戴莹还总结了这个系列一条恒定的主线:从小人物的视角,窥探到一个时代的发展,让大家看到一个不一样的古代故事。
这个系列在古代剧中的“不一样”,已经被不少观众识别了出来。有观众对剧中“一两银子”的重量感到惊讶——剧中老主簿在争论加税合理性时,曾说我们万安现在太穷了,老百姓一年到头忙下来最后结余一两银子都不到。而多数古装剧里,大侠们大手一挥就能赏赐十两银子,富豪们一下子掏出几百两银子也不是难事。
马伯庸希望,能通过《显微镜下的大明之丝绢案》,让观众感受当时真实的老百姓生活:一两银子可能是一年的收入,三千多两银子就值得几个县抢得头破血流,县官的工作餐有四盘菜加几碟火腿,已经属于难得的加菜。“很多人会问知县吃的这么惨吗?还真的有这么惨,知县也不富裕。”
到了2023年,古装正剧可以往短了拍,也该往真了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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